第88章 见血

林却意的解语, 宝因没能听清。

蓦然间,建邺城内便已钟鼓齐鸣,庆贺子时新岁来到。

屋内屋外的奴仆个个跪在地上,叩头拜年道:“伏惟太太奶奶福延新日, 庆寿无疆。”

宝因也扶桌起身, 绕过围屏, 走至西壁榻前, 肃拜行礼:“元正启祚,万物惟新, 惟愿母亲叔母尊体万福。”

袁慈航、林妙意和林却意跟在后面过来,一起向尊长拜年。

睡着的林圆韫被这声音给吵醒, 好在没有哭闹, 只是睁着眼睛左右顾盼着, 便由乳母抱着过来行礼,嘴里代这位还不能说话的小主子道拜年的吉祥话。

为讨个新年吉利,也为表示疼爱, 郗氏开怀的给了这些小辈特制的金珠, 王氏跟着给了些早就备好的珍珠。

随后, 同辈之间互道万岁。

在万岁声声中,围炉烤火夜话, 虔诚祈望年光的赓续。

陪着尊长说了会子的闲话, 姑嫂几人便又回了围屏隔出来的东边隔间去。

四方的桌几罩着猩红绣花草鱼虫的围布,各坐一方,继续玩起牌贴来。

玩过几轮后, 乳母便牵着林圆韫来了:“大奶奶, 娘子困了, 大概是认地儿, 不肯在这儿睡。”

宝因闻言偏头。

泪眼汪汪的林圆韫看见母亲后,马上颠颠的跑过去,抱着不撒手。

“兕姐儿困了?”宝因微微弯腰,低下头,尽量与她平视着,轻声询问,“是不是想回去了。”

林圆韫没抬头,没撒手,糯糯应了声嗯。

这轮牌正好打完,宝因放下手中剩余的牌贴,从面前拿了几枚通宝给另外三人,同时起身笑道:“我也该走了,你们要累了,去外边榻上眯会儿,或是回自己院里去。”

袁慈航也说:“嫂嫂等会儿,我和你一起走。”

婆子听到这边的动静,都赶紧拿上挡风蔽雨雪的鹤氅过来。

林妙意见两个嫂嫂都要走,她们在这儿待着也没趣味,便也想拉着六姐一起走。

只是看到一个个的都要走,林却意直接撒开手里的牌,连通宝都不要,声音哽咽起来:“好不容易有个大家都在的时候,不好好玩闹一番,反还要去和周公相会,等三姐嫁出去了,要再想有今夜姊妹妯娌姑嫂一团热闹的日子,怕是难了。”

没多久,哭声就传开了来。

宝因连忙撇开婆子的手,走过去抚摸着头,又接过林妙意递来的帕子给她擦着眼泪:“怎么还哭了,我不走便是,只是你铆二嫂子身子重,得要回去眠一会儿,打牌贴差的人,我们再寻个婆子来补缺就是了。”

见小姑子哭了,袁慈航也忙笑着解掉刚穿好的鹤氅,过来说道:“既是新岁,那便是要大家一起热闹守着才叫个好,我整日都歇着躺着,早觉烦闷,生了郁结,好不容易遇到个可玩乐的日子,怎还偏偏遣我回去。”

林却意也擦着眼泪,笑了。

大家都要留下来一块守岁,林妙意连忙洗牌,洗着洗着,便生了乏味:“只是彻夜都玩这牌贴,到底是无趣的很。”

宝因瞧人好了,抬头吩咐乳母先带林圆韫回微明院去睡觉,随后一面缓步在林妙意旁边坐下,一面思索了会儿,说道:“樗蒲如何?听说起于老聃,倒也是应了我们的崇奉。”

袁慈航点头附和:“那敢情好,我平日少看这类书,倒还不知道竟是始于老聃。”

林妙意也摇头:“往常我只知这个好玩,头一次知道。”

与她们不同,林却意直接求知起来:“嫂嫂快说是怎么回事。”

“怎么?我们六姐不是博古通今么?”宝因打趣着摸了摸她头,而后两手相抚,开始说道,“我也所知不多,不过是从前爱乱翻闲书,这才知道几句罢了,马季长便在《樗蒲赋》有言‘昔有玄通先生游于京都,道德既备,好此樗蒲,伯阳入戎,以斯消忧’,何法盛于《晋中兴书》也载‘樗蒲,老子入胡所作’,与老聃到底有没有干系,倒是不知道了,左右是讨个趣味,没干系便不能玩了?”

说罢,吩咐仆妇去将掷具拿来。

婆子摆上来时,林却意新奇的看了好几遍:“这个是如何玩的?”

她从前常年在寺中,玩不上这些,回来后也不曾玩过。

宝因将掷具递给她,笑道:“原是还有枰、杯、矢、马、五木,还要摆上可容纳一百二十枚棋子的棋盘,与打仗差不多,棋子要摆成沟壑、战阵等,对方掷出采数,来冲你的关卡,你也要用矢来抵挡对方冲关的棋子,所以樗蒲最先是那些儿郎玩的,现在倒没那么麻烦了,只需用五木掷在杯中便可,因而时人也称它为五木之戏。”

分好掷具,她手捏着一枚似扁杏仁的木子,又道:“我们每人拿五枚掷具,一面为黑,一面为白,黑面绘牛犊,白面绘雉,轮流投掷在这个昆山,以此□□计分。掷出五子皆黑,为最高的卢彩,得采一十六。四黑一白,为雉彩,得采一十四。其余还有三彩分别记一十二,十,八。共掷三轮,采高为胜。”

“这倒简单。”林却意立马便掷了个牛犊出来,“但是谁来记采呢?”

她们四人要避嫌,侍女婆子又不会玩这个。

犯愁之际,围屏后传来脚步声。

原精气神有些萎靡的王氏止不住打了个哈欠,待看到姑嫂四人,脸上立即笑起来:“怎么都还不去睡?”

侍奉在这儿的婆子赶忙另搬了张绣墩在旁边。

看到人来,宝因伸手去轻拉妇人的手,言笑道:“古语有言‘一夜连双岁,五更分二年’,太太们守岁是为辞旧岁,我们几个便是为给太太们祈福延寿的。”

摆好掷具,袁慈航也看向王氏:“叔母怎么来我们这边了,太太她们呢?”

“你母亲她们要去睡,我本也想回去的,只是听见这儿有声音,特过来看看是哪个婆子在这儿打闲差。”王氏在桌几旁坐下,左右分别是宝因和林却意,有人陪着说话解闷,精神自振了起来,“我还以为你们都回去睡了,谁知都猫在这里玩牌。”

袁慈航又看了眼宝因,知道这位嫂嫂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,抿唇笑道:“叔母来得正巧,何不给我们记采?”

第115节

林妙意和林却意也连连应和。

“你们姑嫂几个倒是打得好算盘。”王氏伸手,就近刮了刮宝因和林却意的鼻尖,又笑着用手指去指另外两人,面上却只有笑,“罢了,你们为我延寿,我也帮你们解解闷。”

有了人帮忙记采,几人很快就玩起来,中间偶有人下场,让王氏玩的。

一直玩闹到五更,她们五人都仍是神采奕奕的。

又一轮掷完,王氏输了。

妇人放下掷具,看着府里小厮在院中悬挂起祈福祈寿的彩幡,身为长辈,她横眉催促着:“玩了一夜,也该回去收拾收拾,穿新衣来贺元日了。”

宝因托腮望着她笑,指间已执着笔杆:“叔母惯会这样,待收完博资,我们自会回去的。”

“嫂嫂说这么多干什么,左右不能叫她走就是了。”林却意说着,已起身窜起来,追着妇人跑,抓住了后,稍微踮起脚来,极其认真的在她脸上用画了几笔,然后大声笑道,“瞧,叔母这不是花红柳绿的了。”

王氏又是无奈叹气,又是忍不住心里的笑意,想要责骂一番没有个礼数都开不了口,等瞧见大着肚子的袁慈航也要跟着学,吓得赶紧坐下去:“怀着身子的人,学六姐她干什么,她是野惯了的。”

在嗔了一眼后,妇人端正脸:“罢罢罢,给你们画便是。”

随即,袁慈航、宝因和林妙意都依次画了。

整张脸都是红红绿绿的几人相互看了几眼,互相取笑着,而后吩咐屋内的婆子去打来热水。

颜彩最少的宝因净完面后,便先一步离开了。

缓步雪中,快到微明院时,只瞧见玉藻和红鸢两人正站在两扇绿色大门前,在挂涂成了红色的木片。

她立在阶下,抬头望了眼,彩幡也立了起来,揶揄道:“何时你们也能做得这么好了?”

“大奶奶不在,我们也总得自立起来不是。”红鸢答完,又说了几句拜年的吉祥话,紧着关怀道,“怎么大奶奶现在才回来?”

宝因拾阶而上,迈步进院,又转进游廊:“夜里是想回来的,只是六姐哭了,不愿我们离开,便陪着她玩了一宿。”

“这倒稀奇,六娘一向都少哭的。”挂好桃符后,红鸢也回了院里,听到缘由,不由一笑,“又不是见不到了,想见大奶奶,日日都能来微明院。”

昨日拿去的暖炉早冷了,宝因边走边抚着手,缓缓道:“她们姊妹要好,如今府中也只有她们两个女郎,又日日玩在一块,眼见着三姐要嫁人了,想到日后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时时见到,五脏徒然生了伤感,这又是三姐在府中过得最后一个除夕,自然想要痛痛快快的玩闹一场,以后便是想要也不能了。”

“说得正是。”玉藻笑道,“大奶奶出嫁时,十娘也哭了许久。”

走至正屋门前,宝因解下氅衣递给侍女,听到十姐,唇畔弯起笑,而后挑帘入内,换了身衣裳,然后打着呵欠在坐床躺下。

玉藻洗好手,忙完院里的事,便进屋来侍奉,瞧见女子在合眼小憩,忙去拿了件狐毛衾,蹑手蹑脚的去盖好。

心中一直在想着事的宝因听着脚步声,便知道是谁,她未睁眼,把事吩咐下去:“从我的私账里拿些通宝,赏给院里的人。”

“我待会儿就去。”玉藻掖好衾被,又轻轻捏着女子的腿,“一夜未眠,大奶奶先睡会儿,醒来再管这些事也不迟。”

“哪能睡。”宝因懒动了下身子,“辰时还要去正厅用团年饭。”

玉藻也不再开口搅扰,只能为女子按摩解疲乏。

...

辰时,女子到了正厅,氅衣还未脱下,小厮忽急忙忙的跑来面前,气喘吁吁,说不出句整话:“大...大奶奶...”

宝因凝着口气,掌心落在隆起的腹部。

只听小厮说:“绥大爷身上都是血!”

作者有话说:

五号还有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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